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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詩歌在尊嚴與苦悶中徘徊(圖)
〖發(fā)布日期:2015/12/1 9:57:03〗 〖點擊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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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2月2日,北京市朝陽區(qū)金盞鄉(xiāng)皮村,一場工人詩歌朗誦會,讓習慣躲在角落里的工人詩人第一次以主人公的姿態(tài)站在了詩歌朗誦的舞臺上。19名工人在北京向世界朗讀的消息吸引了無數(shù)人的目光,熱烈、期待。

  此時,3月21日、22日,本打算讓他們站在天津大劇院舞臺上朗讀自己的詩歌,卻因為售票不過10張,而被迫推遲至5月23日、24日。

  工人詩歌,再一次經(jīng)受了社會的考驗。工人詩人們,再一次無奈地面對了現(xiàn)實。

  巷道爆破工、釀酒工、煉鋼工、鍋爐工,

  他們把勞動刻錄在詩歌里,卻因少人傾聽而不得不停下歌喉

  老井,安徽淮南礦業(yè)集團潘北項目部井下供電隊的一名電鉗檢修工人,今年46歲。2006年他的一組《煤雕》詩歌獲得全國煤礦文學烏金獎的提名獎,大部分時間里他的詩歌同他本人一樣,靜靜地躲在煤礦的巷道之中,不見光。筆者給他打電話時,并沒有從電話那頭聽出太驚訝的聲音。他說從北京回來,就不斷有當?shù)孛襟w采訪他,但這卻讓單位領導不滿,“他們說我接受采訪應該經(jīng)過單位同意,我覺得休息時間是我自己的,我在家的時候,人家打電話過來說要采訪,我還要跑到單位征求同意,那太麻煩了?!崩暇f他是合同制工人,用他自己的話就是“體制內的”,但這份體制內的工作并沒有帶給他優(yōu)越感,而詩歌作為一種愛好,是打發(fā)寂寞、落魄時間的最好方式,也充實了他的內心世界。他說:“我想寫出好的作品,至于會怎樣,我不強求,我也不拒絕?!?/p>

  相比起經(jīng)歷過半輩子風霜考驗的老井的冷靜,1985年出生的吉克阿優(yōu)倒是更樂觀地對待這場帶給他自豪與信心的活動。這位剛三十而立的彝族小伙子說話輕快,四川口音的普通話更顯得輕松、自在。2012年四川省農民工原創(chuàng)文藝作品大賽他的詩歌《漂泊的靈魂》獲得二等獎,他笑著說:“從北京回來,工友、領導還有一些地方官員見面之后都夸我,說我是難得的人才呦?!闭f到未來,他說:“以前覺得夢想很渺茫,現(xiàn)在好像找對了路,雖然不知道以后會帶來什么,但寫打工詩歌這個路子是對的。”

  巷道爆破工陳年喜、釀酒工人繩子、煉鋼廠工人田力、鐵路工人魏國松、農閑時當鍋爐工的白慶國、14歲就開始打工的服裝廠女工鄔霞,以及不久前墜樓辭世的富士康工人許立志……他們都是普通工人,同時也是優(yōu)秀的詩人。他們把工作刻錄在自己的詩歌里;他們的詩歌訴說著他們的尊嚴與苦悶。

  然而,皮村的那次活動并沒能帶給他們持續(xù)的好運,當他們準備自信地站在更高的舞臺上時,卻因無人問津而不得已推遲了。沒人買票的現(xiàn)實,再一次說明,大眾漠視的態(tài)度,也再一次毫無意外地挑戰(zhàn)了工人詩歌的尊嚴。

比起一些專業(yè)詩人,他們的詩歌少了功力卻多了真實,

  “在文學領域,他們是一群徹徹底底的弱勢群體”

  如果說皮村的那場工人詩歌朗誦會,是工人詩人們自發(fā)的一場活動的話,那么,把這群“泥腿子”們的詩歌搬進天津大劇院這樣的一座現(xiàn)代化的高端劇院舞臺,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的??膳R開場還剩兩天了,票才只賣出去了10張,600多張的空位,又讓人心寒了。

  天津大劇院企宣楊思思說,“雖然票價從180元,降到120元,又降到80元、60元、50元,但還是不得已要推遲演出。在文學領域,他們是一群徹徹底底的弱勢群體?!?/p>

  對于詩歌朗誦會被推遲的事情,天津大劇院院長錢程更為冷靜。他曾建議朗誦會就叫“屌絲詩會”,他說:“他們是一群草根階層,比起一些所謂的專業(yè)詩人,他們的詩歌不造作、少了功力,多了真實,他們的詩歌才更有價值?!钡姼璧膬r值并不能直接轉化為商業(yè)利益。錢程說:“從文學創(chuàng)作的角度講,劇院必須關注詩歌,但詩歌遇冷是不爭的事實?!?/p>

  其實,工人詩歌遇冷并不是與生俱來的,上世界80年代,曾是“工業(yè)田園”與“共和國之子”的時代,那時的工人詩歌出自舒婷、梁小斌、于堅等人的筆下。那時的流水線上跳動的是音符,煙囪里的濃煙代表了一個城市崛起的痕跡。舒婷在《流水線》(1980年)中描述:“在時間的流水線里/夜晚和夜晚緊緊相挨/我們從工人的流水線撤下/又以流水線的隊伍回家來/在我們頭頂/星星的流水線拉過天穹/在我們身旁/小樹在流水線上發(fā)呆?!蹦菚r工人有作為城市主人的自豪感。

  即使在上世紀90年代,國企工人遭遇下崗,可工人詩歌仍然艱難地保持著自身的體面。老井的詩歌《地心的蛙鳴》里寫道:“煤層中,像是發(fā)出了幾聲蛙鳴/放下鎬仔細聽,卻沒有任何動靜/我撿起一塊矸石扔過去/一如扔向童年的柳塘/卻在烏黑的煤壁上彈了回來/并沒有濺起一地的月光。”“蛙鳴”、“柳塘”和“月光”這些意境很美的田園風光,使冷冰冰的煤層擁有了生命的氣息。

  可是自本世紀以來,工人詩歌逐漸淡出了高貴的舞臺,尤其是農民工群體大規(guī)模流向城市,詩歌成為他們抒發(fā)內心苦悶與彷徨的階梯,讀者從這些詩歌中讀到的更多是工業(yè)之痛和個體的絕望感。在鄭小瓊的《流水線》中,工人在流水線上變成了“流動的人”,他們像犯人一樣沒有自己的名字,只有一個工位號碼?!傲魉捻懧曋校瑥拇怂齻兏鼮楣聠蔚鼗钪?她們,或者他們,相互流動,卻彼此陌生/在水中,她們的生活不斷嗆水,剩下手中的螺絲,塑膠片/鐵釘,膠水,咳嗽的肺,染上職業(yè)病的軀體,在打工的河流中/流動”。

  “這些詩歌,就像它們的作者一樣,長期消隱于光亮之外”,

  但對勞動者的創(chuàng)作,人們需要“懷著謙卑的心態(tài)聆聽”

  一直小心翼翼地維持一份體面的工人詩歌不知從何時開始變成軟綿無力的掙扎了。雖然喧嚷的社會不斷地被烏青體、梨花體,余秀華、許立志等詩歌和寫詩的人“打擾”著,但這個碎片化的社會,并沒有給詩歌注入多少活力;雖然幾億的農民工不斷地涌入城市,工地上、馬路上、走街串巷中,隨處可見他們的身影,但面對城市的冷漠,不知是他們早已習慣還是無可奈何?

  為什么工人選擇用詩歌來自我表達?或許是因為在他們繁重的勞動之外,這是最低成本、最直接的訴說方式。

  詩歌評論家、詩歌朗誦會的主創(chuàng)人員秦曉宇說:“過往30多年,中國工人是‘中國奇跡’的主要創(chuàng)造者之一,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們卻長期被邊緣化,被歧視和漠視。這3.1億人,就工作生活在我們周圍,卻仿佛十分遙遠。很多人并不知道,當代中國工人在創(chuàng)造出巨大物質財富的過程中,也創(chuàng)作了數(shù)量驚人的詩篇,其中的一些佳作具有直指人心的力量,但這部分文學成就被嚴重忽視和低估,在當代文學史的主流敘述中,工人詩歌難覓蹤影。這些詩歌,就像它們的作者一樣,長期消隱于光亮之外?!?/p>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還有人在幫助他們,給予他們展示自我的舞臺;更令人感到欣喜的是,還有人肯關注他們。一位金融行業(yè)的劉先生買了票,他說:“打工者雖然不是主流的聲音,然而在中國確是龐大的,是冰山下沉默的群體,他們需要被關注,需要被傾聽。他們的生活境遇不是很好,但仍能發(fā)出對生活的愛,這對我們來說也是一種鼓舞。我們的生活需要信仰和支撐,我是懷著謙卑的心態(tài)等待聆聽這場演出的?!?/p>

  當筆者把這些話轉述給工人詩人的時候,他們或沉默幾秒鐘或靦腆地笑,朗誦會被推遲,是他們意料之中的,他們說:“是推遲,又不是不辦了,準備時間久一點才更充分,我們本來就是默默無聞的詩歌愛好者,能有機會總是好的?!?/p>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這群可愛的工人詩人們并沒有因為坎坷和磨難而心灰意冷,他們還是常年站在工業(yè)生產(chǎn)線上,默默地用詩歌傾訴著自己的心聲,他們希望被關注,卻又不強求。

  那么我們呢?在這個浮躁、喧囂的社會,我們能否靜下心來聆聽他們的苦痛,能否放慢腳步體味這份人生的孤獨?(周  倩)